酒与闲言(11)木桶艾尔

酒与闲言(11)木桶艾尔

我对木桶艾尔(cask ale)的喜好应该算是一种“习得性品味(acquired taste)“。以前在日本的时候偶有喝到,也或多或少处于猎奇心态。从商家角度,一方面批量小、成本高,另一方面或许也是瞄准酒客的猎奇心态,物以稀为贵,木桶艾尔总是不便宜,也总是沽清得很快。搬来英国以后,虽然知道这算是英国”特产”,却也惊于其在全国范围渗透得如此彻底,继而意识到它的微妙处境。

东京“Popeye麦酒倶楽部”的酒头墙,前排可见几个手泵。Yo-Ho和常陆野大概是日本本土酒厂尝试木桶啤酒的先驱。

和很多”传统文化”类似,我们现在所知的木桶艾尔,其确切历史已不可考。当代的实践大半起源于1970年代的“真艾尔运动(Campaign for Real Ale,缩写为CAMRA,更多信息可参考其网站camra.org.uk)”。它的故事背景很类似近来席卷(?)世界的精酿啤酒运动:一群热衷于英式传统啤酒的狂热者们,不满全球标准化的工业大厂“平庸的、人工充碳酸气的、通常还巴斯德消毒过的、大品牌推广的”啤酒,致力于复兴英国的古老啤酒文化,、提升口味和喝多样性市场的多样性。CAMRA对木桶啤酒(cask-conditioned beer)的定义是:一种“活啤酒”,在木桶中熟成,并排出多余的二氧化碳使得打酒时保持常压[1]。“活啤酒”,则指的是在最终发售的容器中仍在持续发酵的啤酒。虽然这一定义并没有限制任何风格,不过我却从来没有见过木桶拉格——以现代的技术大概不是不可能,只是不知有没有人愿意去做这个多半吃力不讨好的尝试。

布里斯托的pub “The Cornubia”吧台,简单又直接

因为是常压,所以木桶艾尔的含气量很少。相较于“普通”啤酒的200%-400%二氧化碳体积分数,木桶啤酒大约只有110%(1体积的水里面溶解1.1体积的二氧化碳),因此打酒需要靠手泵。加之其一般保存在“地窖温度(cellar temperature,大约10~15°C)”,这使得它喝起来圆润温吞而缺乏沙口感。一次在布里斯托的Three Tuns酒吧,我点一杯木桶IPA的时候老板直接说:“这是没气儿的哦(It’s flat)。”我刚来英国第一次喝的时候甚至觉得是个品控问题,直到广泛涉猎后才领悟到它“就是这样”。木桶熟成的工序则让几乎所有的木桶啤酒都带上了“桶味儿”——抱歉,不是波本桶陈啤酒的那种桶味儿,就只是木头做的桶的味儿。加之木桶啤酒大多集中于pale ale、IPA、bitter、golden ale、mild这几种风格,即使横跨整个英格兰喝到的两个本地小厂出品,常常都会有惊人的相似性。酿酒狗就曾猛烈批评过真艾尔运动,认为它过于纠结工艺的纯洁性却对真正好啤酒应该关注的标准视而不见[2]。结合我个人的体验,这个批评还真算得上中肯。木桶的深色啤酒通常喝起来都还不错,但现代精酿界所得意的增味手法在这里却很少用到。所以你说真艾尔运动是进步,还是保守的复兴?在只有工业拉格巨头统治的年代的确是进步的,但到了如今,至少在其鼓吹的“提升多样性”这一条上,CAMRA显得有一些过时。

不过,木桶艾尔有时候会意想不到地别具风味,能使本来较为刺激的味道变得更柔和而平衡。DDH(double dry hopping,双倍干投酒花)的风潮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兴起的,那种炸裂的香味固然令人愉悦,但每次一大杯喝到后半时我总觉得像在干嚼青芒果或者青木瓜,喉咙里辣得慌,无一例外。直到有一次在纽卡斯尔喝到了木桶版的Anarchy DDH IPA,颇为奇妙:与其说是木桶中和了强烈的酒花味,不如说是罕有地、成功地给”死气沉沉”的木桶艾尔注入了美式酒花炸弹的活力。


木桶版Anarchy DDH IPA

为什么说木桶啤酒的处境“微妙”呢?英国的很多pub,或多或少会有几个手泵,但是放眼望去,却没有几个人在喝着浑浑的木桶啤酒,绝大多数的杯子里都是清澈透明的淡金色,那多半就是Carling或者Foster’s这样的”英国青岛”或者“澳洲燕京”了[3]。年轻人更是绝少喜爱,毕竟“it’s flat”。我常跟英国朋友们打趣说,要是以木桶艾尔的饮用量来衡量“英国味儿”,那我恐怕比在座的各位都要更英国。个人的观察不一定准确,而统计数据就更能说明问题。The Morning Advertiser杂志发表的2019年英国酒吧数据(2020这一年比较特殊,酒吧关门时间太长,代表性较弱)表明,销量最大的啤酒就是Carling拉格,全年卖掉了2.9亿升;相形之下,最好卖的木桶艾尔Sharp’s Doom Bar则售出约2370万升[4]。这个数字看起来还……不错,不过如果对比淡拉格前十与木桶啤酒前十总计的话,前者是10亿升,后者则是6000万升,差距更大一些[5]。有意思的是,(现代意义上的)精酿啤酒,2019的前十总销量仅有3670万升,远低于木桶啤酒。精酿销量前十里面,酿酒狗一枝独秀占了1/5弱,紧接着的Camden、Shipyard、Blue Moon之流在我看来属于凑数。而英国最具水准的Cloudwater、Wylam、Northern Monk、Buxton、Verdant、Wiper & True、LHG……等等等等,都还隐藏在beer geek们的秘密角落。CAMRA的工作力度之大,由此也可见一斑。

It is the evening of the day/I sit and watch the children play…

也是得益于CAMRA和SIBA(Society of Independent Brewers,英国独立酿酒商协会)的努力,英国各地都有一些坚持主打木桶啤酒的独立酒吧。今年英国疫情解封的时候,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楼下的pub来了一杯本地棕艾——如今包装和冷链发达,在家里喝罐装啤酒可以跟新鲜生啤一样美味,然而木桶的味道就是pub的味道,无法复刻。我开始写这篇小文的时候是2021年5月初的中午,阴雨绵绵的伯明翰市中心气温11度。我坐在本地以专营木桶艾尔著称的pub“惠灵顿(Wellington)”天台,喝着今天的第三个pint。就像所有的“本地化”酒吧一样,这里的所有人似乎都是熟客,所有人似乎都认识彼此。一对老夫妇走进来,我还没听到他们说话,酒保就端来了两个pint,酒的名字似乎就刻在他们脸上。店里也不是没有淡拉格,但也没有什么纯粹主义者,满溢着英国人“we don’t give a f**k”那一面的气质。当然,也就没有人会在意我就着木桶IPA吃外卖的麻辣烫和钵钵鸡了。

黑色安息日的故乡,通风管都如此地iron man;既然可以自带食物,那我就不客气了

[1] CAMRA网站对于live beer的介绍

[2] 酿酒狗的博客

[3] Foster’s虽然是一个澳大利亚啤酒品牌,在老家澳洲却销量无几,反而是在英国大受欢迎。

[4] https://www.morningadvertiser.co.uk/Article/2020/11/12/Best-selling-alcohol-brands-2020

[5] https://www.morningadvertiser.co.uk/Article/2019/11/26/The-top-selling-UK-alcohol-brands-2019

城市游牧民の啤酒探店记录(1)评分标准

作为一个城市游牧民,每到一处就找地方喝啤酒已经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思量再三我觉得把喝酒的故事和喝酒的地点分开写为宜——故事后面紧接着一个探店评分的话,看上去未免可笑。探店记录整理出来,既可睹物思人,又能造福子孙,岂不美哉。至于打分,本不重要,只是打分这事本身是一种无聊又无害的乐趣,跟讨论圣斗士实力排名、投票20世纪百大金属专辑、评选21世纪十大导弹驱逐舰等等属于同一性质。

我的打分项目包含美味度、丰富度、环境&氛围、服务、经济性共5项,“满分”5分,根据目前为止的体验进行标准化。“满分”的引号是不排除今后出现突破5分的天外飞仙。

美味度:这一项很简单直白。作为印证,可参考RBBAUntappd。5分的标杆是Russian River,相信应该少有不同意见(笑)。

丰富度:提供啤酒的种类多少。5分的标杆是日本东京的Popeye麦酒俱乐部,生啤酒头70个。其实对一家啤酒馆来说有五六十个酒头就非常、非常丰富了,比如旧金山的Zeitgeist,也算5分。很多瓶子店(bottle shop)或者tap与bottle兼顾的店,出售啤酒的种类常常超过百种,如果保存程度足够好并且能提供“正常”的饮酒环境,则也认为是5分或者接近5分,例如东京的びあマ、旧金山的The Beer Hall、英国连锁的Head of Steam、北京的牛啤堂、上海的啤酒阿姨……。可惜国内有很多bottle shop,尤其是一二线城市边缘和三四线城市的bottle shop,啤酒的保存状况非常糟糕。这样的情况下,即使种类再多也没有意义。

环境&氛围:其实很难有统一的标准。热热闹闹的pub和冷淡geek风的craft taphouse都可以是喝酒的好地方,所以评分什么的就是见仁见智的事情。在我看来,给环境&氛围减分的因素可以是不禁烟/不划分吸烟区、不必要的嘈杂(例如音量过大的背景音乐)、不干净的洗手间,还有建筑设计之大忌的单级台阶……

服务:在很多以craft beer为主的地方,服务其实是一件非常专业、平等、具备引导性、并且还能够建立友谊的事情。只有个别愚不可及的顾客才会把店员使唤来使唤去(这对别的饮食店也适用)。因此,与其说是服务质量,不如说是顾客与店家的交流质量。在这点上,老板/店员的可爱度就是一个关键因素,在我心目中可以打5分的例子包括但不限于旧金山的Zeitgeist、台北的Driftwood西门町、东京的Cataratas(店员妹纸的可爱度真的爆表!)……

经济性:首先声明经济性的指标不包括路费,不然这个分就没法评了……然后对于不同国家都按照(当时的、大致的)汇率来换算,而不是按价格和当地收入比,这样才对每一个饮酒的个体有意义。Russian River以美式啤酒1 pint(473ml)统一5美元(=35人民币=570日元=3.9英镑)的价格荣膺5分。照此标准美国的很多店经济性都是很强的。

至于其他方面,比如食物,就不在我的关注范围了。因为经常是一天喝几家店,并不会在每一家都吃东西。尤其是在日本,很可能隔壁只提供朝日啤酒的居酒屋就有好吃得多的食物。不过如果偶遇特别美味的食物或者巧妙的搭配我一定会剧烈推荐。我国大陆地区的店不在打分的范围,因为我和很多店家成了朋友,已经无法本着客观平和的心态去打分……

我希望这一系列探店记录能够涵盖有印象的华日英美所有过往及将来的探访,比如下一篇要提到的就是披头士的老家利物浦。不过还是先让我们来看看作为对标的几家店在本游牧民心目中得分如何吧!

★Russian River(美国加州Santa Ro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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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味度和经济性不必重提。宽敞的内部空间提供了良好的环境基础,而氛围则多半要归功于来自全美国乃至全世界慕名而来的beer geek们。至于服务,肯定不差,但是由于客流巨大,难以保证十分周到,忙碌的店员也很难和客人有太多互动。由于都是自家出品,20种左右的丰富度不算高,但是绝不会令人乏味。

关于本游牧民与Russian River的故事请戳酒与闲言(7)To Jerusalem!

★Popeye麦酒倶楽部(日本东京)

常年70个酒头的丰富度是Popeye不倒的金字招牌。这70个酒头的大多数是日本各地的小酒厂出品,是日本当代craft beer界的一个缩影,但受限于日本啤酒界的发展阶段和日本人民的独特审美,少有让人眼前一亮的佳作。店内相当拥挤,也因此减缓了服务。至于经济性,相对于英美来说,不止Popeye,整个日本的craft beer普遍偏贵,日本国产酒800~1000日元(约合7~8.8美元,或49~61人民币)1 pint是常见的价格。不过Popeye有一点好处,就是只要在那里喝一次就可以得到会员卡,然后就可以享受每月免费一品脱的会员福利……

关于本游牧民与Popeye的故事请戳酒与闲言(9)酵母君的荣耀。下面就请期待利物浦探店记录吧!

深红之王的移动宫殿拜谒记 – King Crimson Live@Liverpool观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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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ng Crimson的规矩是,结束后当Tony开始拍观众的时候,观众才能拍照

        “欢迎来到King Crimson的现场,让我们一起享受这场party。演出将分为上下两个半场以及20分钟的中场休息,中场休息的时间是在上半场之后,下半场之前。”座无虚席的Liverpool Empire Theatre中,观众大笑。

        由”Lark’s Tongues in Aspic, Pt. 1“的渐强引子开场,两个半场各演足70分钟,全场不说一句话,亮黄的灯光丝毫未变,只到了终曲“Starless”的后半时才切成红色。曲目和编排方式基本不脱近三年三鼓手阵容的巡演范围,可以参考维也纳、多伦多和墨西哥的现场录音。

        事前我尽量找了现场录音和视频来看来听,知道了这些大部分都很熟悉的作品会有怎样的演绎,但从第一个和弦开始我仍一直处于震撼与亢奋的状态,应该说是从小到大看过的现场演出里面令我精力最为集中的,没有之一。我第一次听King Crimson的音乐大概是在十五年前,它是培育我审美观的一股极重要的力量。更何况目睹72岁的Robert Fripp就在几米之遥如一尊神像端坐却又飞快地跨弦轮拨、同样72岁的Tony Levin不时切换于贝斯、倍大提琴和stick之间蹦蹦跳跳活力四射——亲见神迹也莫过于此吧。

        从现场看,许多曲子的演绎都有了更重型化的趋向。而三个鼓手的配置使得节奏的丰富提高到了空前的程度。主要驱动节奏的是Gavin Harrison,据我观察他也是三位鼓手中唯一使用双踩的,并使用了大量的的小镲片组,加上鼓音色的调校,给整个乐队奠定了比较现代的基调。已经在KC浸淫多年的Pat Mastelotto在这个阵容里偏重于各种添加色彩的打击乐;位于中央的Jeremy Stacey则打一些比较传统的部分,同时还得兼顾大量键盘演奏。跟听录音很不一样的一点是,由于舞台上鼓手在前排,我也坐在比较靠前的位置(第6排正中央),鼓的直达声非常明显,整体略炸但是左中右声像分明。这个阵容不仅能够起到在fusion乐队里常见的1鼓手+1打击乐效果,还能够实现我们平时敢想不敢编的非人类演奏,比如快速过鼓的同时伴着持续的吊镲,或者在13/8拍的时候同时有一个同步的hi-hat和另一个永远保持4/4拍的镲。这种polyrhythm是这场演出的一大欣赏点所在。别的玩polyrhythmprogressive/math系乐队非常多,但是他们都只有一个鼓手(摊手)。

        即兴的成分不如预想的多,或者说更多的是半即兴产物——也许是在某次排练中的灵感,也许是某场演出中尝试而后定型,纯即兴段落被限制得比较短并且和近三年其它有据可考的现场没有本质区别,就连Collins来点standard jazz的小幽默都是一样。成型曲目演绎的齐整度是令人惊叹的,有的时候甚至都弄不清楚哪里是预先编排哪里开始是即兴。

        在对录音室作品的演绎里面,我觉得“Neurotica”的变化最为有趣。与那一时期的大量作品一样,1982年的原版带有强烈的Adrian Belew风格:建立在disco音乐基础上的轻佻、幽默、略带扭曲,鼓也体现了Bill Bruford正统爵士乐的热爱。而在现场这就完全变成了一首重型fusion,并且在段落结构完全没有变化的情况下却出现了一种微妙的时序颠倒感。另一比较有趣的是对Starless的演绎:也是完全没有改变任何结构和核心节奏型,却靠音色、声场和细节呈现出一种现代progressive metal的感觉,这只能说他们是超前的,为后辈提供了大量营养。有时侯我听到“XXX超前了时代XX这样的话,不免觉得是出自情怀的夸张;直到朝圣King Crimson,方觉说他们超前时代40年也非妄言。

        返场曲按惯例是“21st Century Schezoid Man”,按惯例中间extended improvisation,按惯例急收结尾而不是重重地敲下最后一个音。按惯例全体起立掌声经久不息。我前面是一位父亲,手臂上纹着Lark‘s Tongue的封面图腾,带着目测10岁左右的儿子。小伙子从头到尾充满了好奇,希望他在这场party中感到快乐。散场后的地铁站,一位大爷侃侃而谈:1977年我看过John Wetton当主唱时期的King Crimson在利物浦演出(注:原话如此,他应该是记错年份了,1977 King Crimson处于第一次解散时期 [1]——但四十多年前的事情谁能记那么清楚,毕竟那都已经超过了我活过的年份)今天本来想拉我太太一起来的,可是她不喜欢前卫摇滚,她喜欢Jackson FiveGeorge Michael说罢耸耸肩。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直观的感受是不太好用文字描述的,一定要描述的话只能说我的立毛肌全都抽搐了。理性一点,则还可以说这次现场是一个能够促使我再去认识世界上各种音乐门类的契机。King Crimson可以说是一个音乐素材的集大成者:硬摇滚/布鲁斯/爵士/fusion/迷幻/欧洲古典室内乐/巴托克/印象主义/极简主义/disco/重金属/爪哇传统音乐/非洲传统音乐/英国民谣/序列音乐/自由即兴/噪音实验……这些所有的流派在KC身上达到了一种毫无违和的结合。这种认识/再认识的激情曾经在我身上缺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以至于我自以为趣味已经定型,又自以为舒适区足够大、不拓展也无所谓。直到最近一两年,开始尝试学习一些世界各地的民族乐器,并籍着在大学里做博士后工作的契机去学习民族音乐学课程,才意识到自己仍保有相当的好奇,以及将好奇而吸收到的东西付诸应用的可能。例如,课上的参考读物中作为研究对象的日本实验音乐家,像大友良英、灰野敬二、小杉武久、非常階段、Incapacitants [2]……其中有一些早在十几年前就是我的中学校刊《朝花》上如雷贯耳的名字我却昏昏不知,旅日三年也未尝接触,如今才产生情感上的共鸣并能够理性探讨而非故作sarcastic;还有更多从未听闻的或成功(?)或失败(?)的例子。这大概也算是此行及其前后的一点收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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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场馆Liverpool Empire Theatre对面的St. George’s Hall,仿佛深红之王的宫殿

[1] King Crimson, Wikipedia

[2] D. Novak, Japanoise, 2013

20181111日于利物浦

酒与闲言(10)德田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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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Facebook上看到,今年六月份曾在大阪GULP啤酒馆偶然邻座的德田医生,他的个人诊所要开张了。

那是刚参加完在京都举办的IMLB2018会议之后,我在大阪盘桓一日。两年前去瞻仰了山西五台佛光寺之后,一直处于对古建筑的“贤者时间”。自此只要在京阪一带活动,一定是京少阪多。星期五晚上,酒馆热闹非凡。我坐在吧台,左边是德田医生,右边是一位酷似王祖贤的迷人人妻(根据戒指判断)和一位用1升马克杯畅饮Stone Enjoy By的豪放大叔。我和德田医生进行了友好而坦率的交流,例如——

德田:为什么你们中国总是想要突破第一岛链?

我:为什么我们中国就不能前出第一岛链?

……

德田:你们会去侵略别的国家吗?

我:我不会。但要是谁侵略到我家了,那就只能拼了吧。

……

酒酣耳热之后,就没人再去深究这些问题了。德田医生非常高兴地说,他正在筹办自己的个人诊所。拿到医学博士学位之后,他在大医院工作了十年。德田的身材不甚雄壮,放在中国肯定是比较容易被捅死的那种。他谈起自己的职业满是得意,忙碌一天后微泛油光的圆角六边形脸在酒精与自豪的作用下看上去像一个草莓巧克力酱的甜甜圈。这让他看上去远不到三十七八岁的样子,虽然三十七八岁也并不是多大的一个年龄。

我:开个诊所需要多少钱啊?

德田:3亿日元(约合1850万人民币)

我:哇,都是你自己出吗?

德田:我自己攒了1亿,还有2亿是贷款。

……

因为话到投机,不觉夜深,原计划的pub crawl也作罢。彼时日语已经说不利落,遂用英语问了吧台诸客的名字并一一握手作别。作别到那位酷似王祖贤的迷人人妻时,我问:“M-r-s……”

不知为何她愣了一下,答:“噢,是啊,是Mrs。叫我Faye好了”。她脸上一丝极微的无措感转瞬即逝,雪白的手指柔若无骨。

****************以下是德田医生在诊所开张日的感言********************

这是德田内科诊所内览会的第一天,门庭若市。诊所职工、前辈医师、支持开业的各位、送花的各位……真是感谢得不能再感谢的一天。

大家走了之后,空空荡荡的候诊室里只剩我一人。坐在椅子上,我思绪万千。

要是能让我故去的父母看到这一幕的话……

你们应该会很开心吧?你们托付给我的未来,现在有一点雏形了。

一想到对父母的感谢,不禁眼睛一热。但是现在不是流泪的时候,现在只是开始。现在开始要加油了。

感谢,是父母教会我的两个重要的字。

各位,今日前来支持的各位。感谢你们。从今往后也请多多关照。

 

酒与闲言(9)酵母君的荣耀

星期五去东京参加了公司的培训,大概更重要的意义是和那些马上就要分道扬镳的同期同事们道个别。很可惜他们都不是酒疯子,有的更是滴酒不沾。于是下午六点培训结束后我立刻独自踏上了小酌之旅,毕竟全日本的好酒,永远是在东京最容易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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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7点的折原商店,东京上班族们下班后的疲惫在这里(以一种有趣的方式)一扫而空

        我的第一站是位于门前仲町的折原商店。它本质上是一个出售瓶装清酒的bottle shop,但因为进货质量甚高、提供全品试饮(日语叫作“角打ち”,算是在清酒界还比较常见的业务)、还有味道不错的关东煮,已经成为了一个小小的站吧。鉴于晚上还有约,只能选两种速战速决。不过折原商店早上10点半开门的福利让我第二天早上又享受了一轮。

 

*結 特别純米酒 生酒(茨城县结城酒造):极为纤巧秀丽的梨子香和生酒的轻快。

*英君 純米爆発にごり 生酒 (静冈县英君酒造):にごり者,浑浊也。浑浊酒的充实酒体带着残留碳酸的轻微沙口感,类似香蕉的香气混杂了浓浓的米香(说是米汤也不为过)。

*二兎 純米酒 山田錦65 (爱知县丸石酿造):感觉偏向爽酒系路线,适当的酸/甜和极其轻微的苦非常平衡。在连续几杯偏甜的酒之后无疑是一阵清新之风。

*出羽鶴 純米大吟醸 原酒 (秋田县秋田清酒株式会社):浆果与“旨味”融合的典型吟酿香,最让人难忘的是饮罢久久不散的柚子感。

 

傍晚7点半的Popeye,已是满座;Popeye的YO-HO Fukamidasu Barleywine;第二天在上野Towa喝到的同款

        匆匆离开折原商店后即刻奔向Popeye赴旅日金属党之约。在群众口味越来越刁钻的今天,Popeye已经越来越难满足我,不过作为日本本土craft beer的最大窗口,并念及每月按时寄来的优惠券,它仍是我在东京的固定据点。尝试了一些平淡无奇的日本IPA和porter后,即使是Nebraska Sexy Betty也提不起我的兴趣了——虽然具备帝国世涛的应有特征,却总觉得没有什么“桶”味,因此似乎过桶也失去了价值。这时YO-HO的Fukamidasu Barleywine起到了救场的作用。坦白说它并不算是顶尖的barleywine,但是也足够好了。麦香、焦糖、急支糖浆、抗病毒冲剂、酸梅,不知道批次也不知道过的什么桶,但肯定不是波本桶。而相比起它本身的味道,我更在意YO-HO作为一个口粮厂把它搞成日常口粮的潜质。这比搞什么臭臭的鱼干IPA要棒太多了。第二天临走时在上野的奇妙的啤酒荞麦面馆Towa竟然又遇到了这款酒,想必YO-HO是诚意在铺货啦。于是毫不犹豫又来了一杯,200ml的杯子相较Popeye那让人联想到狐狸请仙鹤喝粥的见底100ml装要远来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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醸し人九平次 纯米吟酿 (爱知县万乗醸造)

        从Popeye出来,送走基友们后还意犹未尽。随便撞进一家居酒屋正赶上last order之前的几分钟,一看正好有头一天爱知县出身的同事大力推荐的“醸し人九平次”的纯米吟酿。也是比较纤细梨子风的路线,加上打烊前的最后一块关东煮,这才是星期五晚上的正确关闭方式啊。

吧台上隔了一个座位的大叔说:“这位小哥,你也是一个人呢。来,干一杯。”

在聊天中我得知他是一个大概有50个人的部门的头目,看来应该是日企中部长的级别。他表示了对川普上台后制造业格局的担心,同时把不负责任报道的媒体批判了一番。后来大概是觉得话题过于沉重,就扯到了麻将上。他的部门里面有三位中国员工,所以他也懂一些中国的麻将规则。

“四川麻将胡牌的方式和日本麻将很不一样啊!”

此时作为一个完全不懂麻将却又已经亮明身份的四川人,真是希望地上出现一条缝啊。

 

酒与闲言(8)会津的雪与酒

核云阴影笼罩下的福岛县,其实是在日本全国都属于前列水平的清酒胜地。底蕴深厚的会津则又可称福岛县的清酒之都——各类评比成绩和酒客口碑都极好的“飛露喜”“写楽”“大七”“会津中将”等都产自会津地区。清酒和啤酒同为发酵酒(区别于蒸馏酒),酿造方法却又各是一套独特体系。想必很多第一次喝到好清酒的人都会自问“用米、水和酵母怎么能做出如此丰富的花果香味”,正如“用麦芽、水、酒花和酵母怎么能做出热带水果味/止咳糖浆味/酱油味”(笑)。作为一个啤酒迷,我也带着对清酒“并行复式发酵”法的好奇心,踏上了大雪中的会津酒蔵观摩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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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中的会津街道。图中是出产福岛名酒“写楽”的宮泉銘醸酒厂,不开放参观,厂里也不出售“写楽”。

        最近一两个月几乎天天下雪,然而电车到了会津,才惊叹雪竟然这么大,未清扫过的地方,积雪一尺有余,偶尔直至二尺。好在车行道上都有温水喷头融雪,汽车尚不至于打滑。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参观“末廣酒造嘉永蔵”。“末廣”是在我居住的郡山市比较普及的一个清酒品牌,很多居酒屋都会提供其平价普通酒,三五老头,抽着烟,就着烤串和毛豆,与老板娘调笑,乐此不疲。大概算不上是特别出色的一家酒蔵,却因为其开放参观和友好细致的讲解而成为了会津若松这座旅游名城的又一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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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廣酒造嘉永蔵的门脸

        “末廣”有两座厂,位于会津若松市区开放参观的是总部所在的“末廣酒造嘉永蔵”,指创立年代嘉永三年(1850年)。酒蔵即酒厂之意,一部建筑为明治时期老屋,新建厂房则一片雪白,令人想起会津名胜鹤城。从嘎吱嘎吱的木制推拉门进去是一个接待大厅,从中已经可以一览无余地望见蒸米车间。此时并没有在进行蒸米作业,讲解是从发酵车间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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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间门口挂着的清酒制造流程图

        日本清酒的制造流程请猛击这里。整个过程中最有意思的部分除了磨米——即人们津津乐道的“精米步合”的来源,就是所谓的“并行复式发酵”了。以粮食为主要原料制造的酒类,首先需要经过糖化,将粮食里的淀粉转化成糖,才能够供酵母活动。啤酒酿造中,糖化在熬煮麦芽汁后就全部完成了。而清酒的“并行复式发酵”,则是在整个过程中,一边由酒曲(麹)带来的糖化酶对米中的淀粉进行糖化,一边由酵母利用糖分发酵产生酒精。因此,投入发酵罐的东西,包括了作为糖化剂的酒曲、作为酵母培养基的酒母(酛,包含了酵母)、作为淀粉源的米,以及水。发酵的时间需要20~40天,酵母君还要再辛苦一阵啦。

左:深绿色的发酵罐,雾气蒸腾的样子是因为车间的一角正在对装瓶后的酒进行巴氏杀菌。右:压榨机,用于“上槽”工序,即将发酵完成的混合物压榨出酒液,留下酒粕。

        车间里还有一小片地方排列着小号的不锈钢发酵罐,是为私人定制的批次准备。因为上量和工期的关系,定制为72公升起步,总价不菲。不过日本有钱有闲又爱酒的人实在不少,定制车间贴满了“××様、平成×年×月×日迄”的字条。总的来说末廣是一家非常朴实的酒厂,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作品,也不用“遠心分離”“袋吊り”等昂贵的技术。厂里的小展览馆陈列着古法制酒的工具,看上去,一百多年来工艺基本没有什么变化,连压榨机的构造都一模一样,只是材料从木头换成了钢铁,动力从人力换成了机械。我想,在现代科技影响下最大的变化应该是酒米和酵母的培育吧,其次大概是是现代化的卫生条件和质量管理体系,再然后也许就是“山卸廃止(简称山廃)”这样的技术革新了。

左:野口英世所题“鸿图”匾。右:酒厂咖啡店的古酒与零食。

       末廣的规模不大,一个厂里的员工大概几十人,年产量7000斗(126kL)。日本的1“斗”等于18公升,1斗=10升=100合,因此常见的瓶装清酒,1.8L即为1日本升,720mL则为4合。厂里人不多,加上隆冬大雪,竟有一点可爱的“侘び寂び”感。明治时期的旧屋,是那时酒厂主人的居所。里面赫然有一幅日本“医圣”野口英世博士所题“鸿图”匾,经讲解才知,野口博士小学时代的老师小林荣的女儿正是末廣三代目老板娘。这种千丝万缕的关系甚为奇妙。酒厂的商店有多种产品可以免费试饮,其中两款限定的大吟酿倒是比较平庸,印象比较舒服的,一是“しぼりたて純米吟醸原酒生(秋季由刚收获的米生产,未经巴氏杀菌)”,一是“伝承山廃純米”。刚巧后者我最近日常在喝,有一点淡淡的黄酒般的酸香,温热之后尤其美味。前者则是十足的清新轻快感,于是毫不犹豫买了一瓶。不过话说回来,试饮用的是硬币直径的迷你塑料杯,几乎没法闻香,吟酿在这儿就比较吃亏啦。在酒厂的咖啡店里喝到招牌的“玄宰”大吟酿,装在葡萄酒杯里,就花果扑鼻了。至于十年陈的古酒,我想,我还是去绍兴就着醉蟹喝黄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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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伝承山廃純米”与“しぼりたて純米吟醸原酒生”

 

The making process of Japanese sake can be found here.

酒与闲言(7)-To Jerusalem!

难得清醒着过完在旧金山的最后一天,从现代美术馆出来就坐上大巴直奔Santa Rosa。这趟大巴属于湾区公交,非常方便。我正赶上下班高峰,晃了一个多小时才上金门大桥,总共70多公里路程开了三个小时,真是公交的速度。去那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神迹一般的的Russian River Brewing Company。人口17万的Santa Rosa处于Napa Valley要冲,葡萄酒也久负盛名,只可惜完全是我的知识盲区。说起来,Santa Rosa在某种程度上可算是酒鬼们的耶路撒冷了。

安顿好住处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奔向了Russian River,那种心情就像是:

*小学生时代和小伙伴们约好踢球却因为做作业而出门晚了;

*在音乐节的检票口排队老半天,进去发现自己的偶像乐队已经演完一两首歌;

*坐着飞机去见心爱的姑娘/小伙,或者回家过年,哎,我也不能让飞机超音速啊。还我协和!

从Russian River店面外面能一览酿造车间;店内的酒单,左边是比利时风格,右边是加州风格

如此等等等等,请随意感受。好在Santa Rosa就那么一丁点大,走着走着,看到门口排着队的店面,那就是啦。装着玻璃落地窗的酿造车间和brewpub共有一个外立面,一眼就能扫完里面的所有罐子,可想产量的确不多,Pliny the Younger发售时造成一英里的停车长龙也不算是饥饿营销。时晚上九点左右,队分成各十来人的两岔,一边是堂食(饮),一边是外带。外带的队伍里一半人拎着半加仑(约合1.8升)的玻璃壶(growler),显然是本地的常客——能守着一座神迹酒厂,这小镇一定拯救过地球。

我在Santa Rosa住了两天,一共来了三趟Russian River,两次晚上一次中午,都是工作日,无一次不是排着队。平均排队时间在一刻钟左右,倒不算过分。共计喝掉三杯Pliny the Elder、一杯Blind Pig和一个全套试饮套装。抱着小心翼翼的朝圣态度,并不敢喝太多,以免味觉迟钝了——否则按照在东京的节奏,会是这个量的三倍。

Russian River的:Blind Pig;试饮套装;Pliny the Elder

*Blind Pig,挺标准的西海岸IPA,果香、松针、平衡、略干爽,在任何意义上都没有一丝丝让人不舒服的要素。

*Pliny the Elder,IPA中的明珠,老实说我第一口喝下去隐约有一点失望:大概是前几天被极为奔放、热带气息肆无忌惮的的浑浊IPA们轰炸后渐渐飘然,竟觉得这酒有些死板。然而喝掉1/5左右后,那种苦过后适当的、比Blind Pig更丰润的甜和麦芽香,除了“优雅”二字别无他言可说。当然,至于Pliny the Elder是否真是Imperial/Double IPA Top 2的地位,那就是一个见仁见智的事情了。

*传奇般的、一共16种不同啤酒的试饮套装,涵盖了皮尔森、淡色艾尔、IPA、干世涛、波特、各种比利时风格艾尔,以及最高潮的过桶酸啤。单说酸啤,我以前一直是有一点畏惧的,每次喝几口都觉得喉咙里面齁得慌,不漱口过不下去。然而到了最后一个Consecration——同Brett酵母、乳酸菌和黑加仑一起在本地赤霞珠酒桶中陈化的酸啤,畏惧消失了,焦香、不过分的酸和轻微的涩、深色水果、葡萄干,以及红酒的影子。对味道的描述,Ratebeer上的酒疯子们比我在行得多;而对我的感觉来说,那种克制的丰富感实在是难以言表。

相比起酒来,Russian River的食物比较粗暴。我至今对那份肉丸三明治心有余悸——确信我的颚关节损伤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不过畅饮中的人们似乎都不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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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普通工作日的下午三点,Russian River门口

所谓人无癖不可交,在Russian River里碰到的人也都很容易搭上话,这些人聊起啤酒真的是双眼在放光。排队时旁边一位极具IT男气质的小哥,是从南加州专程跑来喝酸啤的,得知我对酸啤的畏惧,眼里的光似乎瞬间就黯淡了一点。落座后,邻座是结伴而来的两位老先生,其中一位显然是行家,一直在给另一位科普诸如“Double IPA和Triple IPA各是什么意思”之类的知识;而另一位好像是第一次来,对这儿的每一款酒都感到很新奇。新奇老先生说他太太是北京人,最近对他的中文水平提升速度非常不满。他说青岛啤酒很棒。我建议他每次去北京的时候也去去那些新兴的brewpub,虽然比不上Russian River,也足以推翻对中国啤酒的认识了,说不定还能练练中文呢。聊着聊着他突然出门去接了一个电话。

“不好意思,我老板打来的,问我明天能不能去上班。”

“那你去吗?”彼时官方的圣诞假期已经过了,不过新奇老先生还在休年假。我起先以为他已经退休了。

“当然不去,哈哈哈哈哈。”

 

Brew – Coffee & Beer外观;Miss Blanc’s Teahouse IPA;Moonlight Lunatic Lager

在Santa Rosa还有一些别的brewpub,看上去都不错,生意却不甚佳的样子,想来只能是Russian River光芒太过耀眼,把它们都掩盖了。我的固定(其实也就两天)早餐据点叫作Brew – Coffee & Beer,7点开门,内部环境非常放松、舒适。一份三明治或卷饼,配一大杯啤酒,有时是朴实无华的IPA,有时是比德系风格更hoppy但并不“炸”的淡拉格,简直有一种鲁滨孙在荒岛上俨如国王的感觉。最为有趣的是,我在一家墨西哥小餐馆吃晚饭的时候,要了一瓶Lagunitas IPA,不料端上来的时候瓶口插着一瓣青柠檬。看来啤酒配柠檬是墨西哥人民的普遍爱好,并不是科罗娜的专利啊。

 

 

酒与闲言(6)California, I’m Coming Home

在2016的平安夜,满脑子循环播放着Joni Mitchell的“Blue”,说走就走地飞去了旧金山。此行目的很单纯,一是访友,二是晒着太阳喝酒看闲书。在美联航的飞机上喝饱了鹅岛IPA和Four Star Pils,尽管乘务员并不是很分得清它俩。降落后被老同学W君接住,与一众老同学相见欢。看到大家都白白胖胖、伉俪情深,加之海外川菜水平已非吴下阿蒙,非常感动。挥别大家后,开始了一直不太清醒的加州之旅。

因为我已预想好,高潮必须留给几天后的Russian River,加之前面几天加班得厉害,几乎没有时间做任何计划,在旧金山就走得比较随意。在Union Square附近住下后,随意搜了搜地图,去了就近的Jasper’s Corner Tap & Kitchen。店里主打湾区酒厂出品,也不乏Stone、Ballast Point等加州名厂。我点了一个试饮套装,其中的皮尔森、Pale Ale和IPA都是很平庸的水平——并不比我国任何一个新开张的自酿店或者日本的任何一个村办酒厂更高明。倒是Anderson Valley的一款波本桶燕麦世涛令人身心舒畅——不高的6.9%ABV、因之而干爽的口感以及突出的波本风味(过的是Wild Turkey桶)温柔地缓解了连日加班和长途飞行带来的疲倦。又要了一份烤猪肉充作晚餐,味道也很平常,却已经是此行中酒吧食物的高峰了。

夜幕下的Jasper’s Corner Tap & Kitchen;试饮套装;试饮套装与烤猪肉

        所谓走得比较随意,大概就是指:起床先去最早开门的酒吧,喝上两杯后去闲逛(通常是书店);等酒完全代谢掉了,再去喝下一家,再去闲逛(下午就一般在太平洋边散步);再代谢一次,再喝最后一轮,如此如此。旧金山最早开门的店叫做Zeitgeist(时代精神),早上9点起营业。我差点因为这个德系的名字而错过它——心想Dubbelbock也好、Gose也好、柏林小麦也好,终究跟加州的阳光不算很搭。好在交通方便、距离著名的土豚书店(Aardvark Books)近、Ratebeer评分也不错(88分),当然最关键还是开门早,说不得,晃晃悠悠地去了。

Zeitgeist的门脸和酒头们

        虽然有一个德文名字,Zeitgeist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式Brewpub。店内大概有60个酒头,约一半是本地货。两位吧员非常友好:一位带着一点北欧金属党气质,光头长须,安静少言;另一位面相酷似“抖森(Tom Hiddleston)”,面部表情则颇肖连续剧《越狱》里的Tea-bag,风趣活泼。本着“遇见不知道的酒就请吧员推荐,如果是IPA就要最新鲜的”的原则,我在这里喝了三个IPA。Fieldwork的Monsoon,虽然号称Imperial IPA却非常干爽,柑橘香气突出。Half Moon Bay的NE Way IPA (NE是两个字母单独念的,连读之后听着很像Anyway),则是鲜明的西柚香路线。特别惊艳的是Fieldwork的另一作,Pulp ,一款浑浊IPA,散发着压倒性的、奔放的芒果和百香果香气,接近于果汁的口感,令人很难察觉到苦味和酒精度。我连续两个早上去了Zeitgeist,每次都喝了一杯Pulp,搭配店里的汉堡或者烤吐司,真是开启清新一天的绝妙好物。

Fieldwork Monsoon;Half Moon Bay NE Way;Fieldwork Pulp

        Zeitgeist这样的Brewpub,每一杯酒现买现结,食物也在专门的窗口自点自取,没有服务员穿梭来去,也就不用付小费。当你不确定要喝什么酒的时候,只要告诉吧员大致希望的口味,他就会拿几个shot杯各打一杯供尝试,圣诞期间竟然还有“第一杯免费”这样的优惠,实在是体贴到家。

The Beer Hall的门脸;Moonraker Mosaic Crush;Dieu du Ciel Grande Noirceur

        提供shot杯试饮可能算是这里一个较为普遍的现象,因为在下一个探访的The Beer Hall也是一样。The Beer Hall给我一种比较beer geek的印象——不大的空间、极简的装修、液晶屏显示的二十多个on tap酒单、除了混合坚果以外所剩无几的食物选择——似乎一切都是为了让你专心喝酒。由于酒花馋虫的作祟,我先要了一杯Mosaic Crush,来自加州奥本的小厂Moonraker,不料又是走的浑浊路线,还是Mosaic单花,正如其名。我对单一酒花的鉴赏力有限,只是隐隐在老生常谈的果汁口感/柑橘/西柚之外感到一丝“桃李芬芳”,甚至要说苹果香也是说得通的。一查,桃、李、苹果都是蔷薇科,不知是否因此而有相同的香味物质。接下来是一杯来自加拿大Brasserie Dieu du Ciel的Grande Noirceur帝国世涛氮气版。典型帝国世涛该有的都有,而通常的厚重口感在氮气作用下有所消解,以至于带了一点温柔的弹性。途中的挂杯极其细腻,果然好啤酒在视觉上也是不亏待人的。除了on tap,这家店还有非常丰富的bottle list,其中不乏珍品,若要人肉背酒也是一个好去处。

Fort Point门店外观;Native IPA与在城市之光(City Lights)书店的收获;一面罐子墙

        除了书店,我一般就在海边闲逛,或是太平洋沿岸,或是码头区。虽说加州阳光大好,12月的太平洋畔却也是冷风飕飕,不由得十分佩服那些冲浪戏水的人们。码头区则是风和日丽,有一种全美国人民济济一堂的感觉。旧金山本地的Fort Point酒厂,在码头区的金门渡轮中心有一个小小的门店。Fort Point酒厂名声在外,多半是由于它的设计美学。门店一侧是一张简单的长桌,供大家小酌;桌子背后用自家的罐子摆满了一面墙,十分亮眼。其实我逛到这店来也是想买一罐拿回去看着欣赏,不想罐装只能一提六罐起,一时喝不完,也没法送人,只能罢而代之以一杯on tap的Native IPA。怎么说呢,确实是不算好的IPA,略淡而带草味儿,以至于有一点淡拉格感。只就酒而言,你在Fort Point可能不会有什么收获,但伴着阳光和周遭闲适的气氛,实属不可多得的轻松体验。

有机餐馆Chow的Deschutes Fresh Squeezed;Last Drop Tavern的Bear Republic Racer 5

        酒吧以外,好啤酒也处处可见。隔两个街角就会有的liquor shop里,Sierra Nevada、Anchor、Stone、New Belgium、Firestone Walker、Ballast Point占着大头。每一家小餐馆里,啤酒酒单通常也分为三个部分:Domestic——主要是百威和Coors;Import——主要是喜力和科罗娜;Local Craft——随店的不同就千差万别了。比如,抱着纯粹填饱肚子的想法误打误撞进了一家标榜有机食品的饭店,本来没想要喝酒,看了菜单还是忍不住要了一杯Deschutes的Fresh Squeezed IPA。再如,圣诞节当天晚上很多店都关门,瞥见“Last Drop Tavern”店招,霎时特别有龙与地下城系RPG的感觉,进去是座无虚席,人们正热热闹闹地看橄榄球赛。这时候一杯Bear Republic Racer 5 IPA加一份炸鱼薯条,大家看球我看大家,虽然热闹是他们的,我也并不是什么也没有。这两杯应该都算是比较典型的西海岸IPA,平衡,在果香外还带着松针香。话说回来,其实只要不上班,干什么喝什么没有乐趣呢。

 

 

酒与闲言(5)Doug

通常我不是很喜欢在火车上和邻座交谈,但是2016年的最后一天,在从洛杉矶去往圣何塞的“海岸星光号(Coast Starlight)”列车中,旁边一头长发、略不修边幅的大叔很快和我搭上了话。他上车时,紧贴太平洋岸边风光最美的一段已经过了,我就在低头看从旧金山土豚书店(Aardvark Books)淘来的科幻插画集。起先他好像只是表现出对我手里的大开本画册感兴趣,并有一句没一句地讲到各种阴谋论和搞笑动画片,可是很快,我听到他在说:

        “我看过Frank Zappa五次现场。1974年或是1975年,那是Tom Waits暖场。Zappa带着乐队,还指挥管弦乐团。他的动作笨拙极了,完全业余,就是不停地上-下-左-右-上-下-左-右。你知道吗,Zappa说他在指挥上受的影响主要来自祖宾·梅塔,是不是很好笑。有人说Zappa是个很棒的吉他手,但我说不是——Zappa在任何意义上都是最伟大的音乐家!”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说起Zappa。但我三个小时前还在听We’re Only in It for the Money。
        “哦你是因为Joni Mitchell的Blue来加州的吗?确实…Blue是她的巅峰时刻,不过她在音乐上的最高峰出现在与Tom Scott合作的时期。”
        “你要擦护手霜吗?我上次跟邻座说这话,被嘲笑像个姑娘。我是个油漆工。在冬天,手上能裂开一寸多长、半指宽的缝——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有一次,一个和我一起刷油漆的家伙从脚手架上跌了下去。当他坐在地上时发现鞋底对着自己的脸。医生说他的小腿还能够接回去,但他了解了漫长而痛苦的恢复过程后决定还是截肢。你要擦护手霜吗?”
        我表示不用。我告诉他我是锂电池工程师,经常在干房里连续工作十小时,每次出来的时候记事本都会卷起来,有时皮肤也会开裂。不过加州的气候比干房里舒服多了。
        他一直在旧背包里翻着什么东西。我看到他掏出了一个飞盘,一只小口琴(并小声地吹了两句),一支紫外线曝光胶水(并演示了一下曝光)。他说他在找他的手机。
        “我买车票的时候,柜台的售票员说,‘先生,你需要整理一下个人卫生,否则我们不能卖票给你。我非常恼火,非常、非常恼火。大概是因为被这一打岔,手机就不知道掉在哪儿了。我身上发臭吗?还是只因为我头发太长?这样的事竟然会发生在我们这个自由的国家——这样的事还不少。比如,如果一个黑人出生在法国,那他就是法国人;如果出生在加拿大,那他就是加拿大人;只有出生在美国,他会被叫做非裔美国人。”
        我说中国的绝大多数人看起来都差不多,却还划为五十多个民族,并存在着一种神奇的半逆向种族歧视。
        “‘谁在乎你的头发是长还是短/是披散还是花白’,这也是Zappa说的。我感觉我们生活在《美丽新世界》里。我父亲前年去世,他活了95岁,几乎见证了一切——人类真是地球的害虫。但愿我们能活在《岛》里。那是一个和《美丽新世界》完全相反的社会,人们开心地嗑着药。赫胥黎自己实践了这一点,他死时一边注射着LSD一边听着贝多芬第五交响曲。”
        我说那些反乌托邦小说里的事情在中国随时随地都在发生,比如我刚剃过头发就会在地铁站被警察检查身份证。在中国,任何东西都会被审查,但掉头断腿喷血的镜头却不需要被分到限制级。我试图说明我们中国有一种万能的罪名,但是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怎么用英语讲。于是我说这种罪名叫做“Asking for Trouble”,几乎适用于任何伸张权利的行为。然而我并不是很义愤填膺,正如我来洛杉矶本来也想看看他们从前怎样面对雾霾,但当我一走进酒馆就完全忘了这回事。
        “我的右手无名指不能弯了,左手中指不能伸直。酒能止痛。”
        他继续翻着背包,掏了一大瓶龙舌兰酒,请我喝了一杯,用他粗糙的大手和我握手。
        “我叫Doug,Douglas,来自俄勒冈。很高兴见到你。新年快乐!”
2017年1月4日

Coming soon: 探店小记

并没有详细评论,只是一点印象。Coming soon…

东京

Popeye Beer Club/ Craft Heads/ Devil Craft/ Brewdog Roppongi/ Fujizakura/ Hitachino Brewing Lab/ Craft Beer Market/ Towa/ iBrew/ Swanlake Pub Edo/ In De Bourgondische Hemel/ iBeer Le Sun Palm/ Garden House Crafts/ Spring Valley Brewery/ HOPS/ Griffon…

大阪

道顿堀麦酒酿造所/ Smoke House Ape/ Craft Beer Works Kamikaze/ Dig Beer Bar

名古屋

Y-Market

德岛

ビール工房 Awa新町川ブリュワリー

丰岛

Seaside大西

福岛

Breha/ Inawashiro Beer Hall/ A. C. United/ Georgia/ Bar Mario/ Aika/ Mori Kaori/ 地酒の森

枥木

那须高原

茨城

木内酒造

San Francisco

The Beer Hall/ Zeitgeist/ Fort Point Beer Company/ Last Drop Tavern/ Jasper’s Corner Tap & Kitchen/ Chow

Santa Rosa

Russian River Brewing Company/ Brew – Coffee & Beer

Los Angeles

Mohawk Bend/ Golden Road at Grand Central Market

无锡

绿龙酒吧/ Mr. OK Bar/ 布鲁塞尔啤酒体验馆/ Saga